世上沒有一粒塵埃

雨卻天天洗路

760毫米的年降雨量

讓久治的路

洗得露出了兩億年前的海螺

一吹

所有的寺廟金碧輝煌

汽車顛簸在山間

像沒拴住的牧牛犬聲

波在小河里跳躍

我在山路上跳躍

一下，顛上高原的云頂

一下，跌進特提斯海底

我被抖成漫天的碎雪

紛揚的詩行

高原沒法散步

高一腳低一腳

等我回到北京

滿城的人以為我

在青藏高原崴了腳

還醉氧

沒人在意我上色的臉龐

齊天的草坡

牦牛在認真地吃草

黑的白的花的，公的母的

一黑一白兩頭牦牛忽然就瘋狂地跑起來

沖出集體，沖向4500米的山崗

在不是浪漫的季節

抒發浪漫主義情懷

對著青藏高原對著長江黃河

高歌，吭哧吭哧地

我也吭哧吭哧地

爬上山脊

路卻被它倆堵住

天雨滂沱

世界需要雨刷才看得清

它倆擠在一起卻沒有傘

那白牦牛忽然回眸

定定地

看牢我手里的傘

我的傘

遺落在青藏高原

高原的路是醉酒的哈達

七彎八繞像久治的情歌

不知歸途，像喝了青稞酒

飄在山腰總也落不到底

久治的路有自己的圓心

千轉萬轉

轉不出年保玉則的手心

我和車，還有打結的目光們

像轉經筒上的小吊墜

一圈一圈地念著唵嘛呢叭咪吽

一邊搖一邊轉

文成公主從果洛山進藏

眺望東方，山高路遠

贊普對唐使行子婿之禮一躬到底

藏漢心路不再渺茫

金城公主在唐蕃古道邊歇腳

重續七十年前的進藏天路

不知道公主當年唱的是哪首思鄉曲

飄在天上成云

落在地上叮咚

流進瑪曲九曲十八灣

讓黃河首曲百轉柔腸

久治的天路，果洛的河曲

是飄在世界最高處的五線譜

怪不得青藏高原的歌聲

那么高揚

牦牛不認得我，吃了一驚

一臉呆萌地望著我和天

我說，我想去長江的源頭

土撥鼠一臉羞愧

急急地鉆進個地洞

我朝里望了望

那好像不是門

河曲之遙是河曲

群山之外有群山

埡口是最寬的路

也是畫框，高舉著

3600座山峰和360個湖泊的合影

高原上本沒有路，城里也是

所有的路

在心上

青藏高原是神的世界

低頭神，奔跑神

發呆神，戀愛神

牦牛、披毛犀和猛犸象

從喜馬拉雅山上飛奔下來

一頭撞成巖畫或者化石

供后人欣賞或者研究

比夜還黑的牦牛站在山脊

不怕黑，不怕冷，不怕寂寞

所以成了路標

把長長的冰川披掛在身

故而叫牦牛

牦牛馱得起青藏高原

肩胛如峰巒，寬臀像草甸

肥碩的腰圍如湖面

像它媽媽的身材

有黑色的閃電刺破一切

那是兩只鋒利的牛角在格斗

一頭牛忽然停住兩秒

看了看在路邊喘氣的我

不屑一顧

禪坐在長坡的草地

我冥想成了佛

聽自己的心跳

喧囂在遙遠的腳底

一個響鼻從遙遠的對岸打過來

不需要路

這邊回了一個長長的響鼻

但不是我

打到海拔五千米的對面石壁

在這里干什么都有高度

那是天神辦公的地方

年保玉則是另一個世界或另一個星球

白色的月宮，至少是灰色的火山島

但既沒有門，也沒有路

我說過

我是年保玉則手里轉經筒的吊墜子

一切的量子糾纏都會發生

不在光年的星球

也在青藏高原